文 | 有界UnKnown,作者丨錢江,編輯|山茶
倒貼上班正在成為一種網(wǎng)絡熱梗。
在小紅書上,“倒貼上班的*大表現(xiàn)”成為一種流量密碼,只要發(fā)布類似的內(nèi)容就能獲得大量的點贊和評論。
網(wǎng)友們普遍表示,“倒貼上班,就像是牛馬自己花錢買鞭子?!?/p>
一開始,這個詞匯僅局限在泛指在工作中花自己的錢為公司辦事的行為。比如自費購買WPS、騰訊會議的會員;見客戶時自費購買咖啡,乃至于為了更好的工作自費報課上培訓班等等。
▲小紅書上關于倒貼上班的帖子截圖
但漸漸地,隨著相關話題的發(fā)展,倒貼上班這個詞逐漸延展到,只要沒有在工作中占便宜,就算是倒貼上班。
其行為不僅包括物質上的,比如工作日在家里拉屎、在家里上廁所;也包括精神上的,比如在工作中真情實感的生氣,以及拍不會加錢的馬屁等等。
而在這種現(xiàn)象背后,不僅是當前打工人對工作環(huán)境,工作狀態(tài)的普遍不滿,是大家如今對工作“付出與回報”關系失衡的情緒宣泄,也是當前企業(yè)對勞動者利益保護的不足的體現(xiàn)。
倒貼上班,花的比想象中多
王小伍,北京媒體從業(yè)者,初次向她提起“倒貼上班”這個詞時,她并沒有什么意外。
“工作花錢肯定會有的,但應該不多?!睅缀鯖]有任何猶豫,王小伍就做出了下意識的回應。然后我們就一起算了算每個月她可能會為工作“倒貼”多少錢。
碼字常用的WPS年卡會員,購買時有優(yōu)惠,平均8元/月;日常采訪使用訊飛錄音產(chǎn)品,平均14元/月;偶爾參加活動剪輯視頻,剪輯軟件會員連續(xù)包月13元/月;各類企業(yè)數(shù)據(jù)庫約50元/月;AI工具會員25/月;一些信息渠道付費社群89元/月;此外還有各種國內(nèi)外新聞媒體的會員作為信息渠道,通過淘寶購買,平均68元/月。
綜合計算下來,平均每月為了工作在各類會員上的“倒貼”就有267元。
▲打工人常備的各種會員截圖
“我從來沒想過,每個月光會員就會花掉這么多?!彼阃曛螅∥槊黠@有些詫異。“購買的時候每樣價格都不貴,沒想到加起來還挺多的?!?/p>
而這些,對于小伍還不是“倒貼上班”的支出大頭。
“日常遇到采訪對象啥的,總是需要請別人喝個咖啡,或者吃個飯之類的。”小伍表示,這種工作應酬每次價格也都不會很貴,一般200~300元也就差不多了,但有時候如果采訪對象咖位比較高,就會支出上千元,但這種情況比較少見。
小伍按之前一年的消費情況估計,她平均每個月在這方面支出1500~2000元左右。
"請客吃飯公司并沒有明確的報銷制度,上班這么長時間也沒有具體了解過?!毙∥楸硎荆煌娜擞胁煌S護采訪對象的方式,請客吃飯只是她覺得比較簡便,又能聯(lián)絡感情的方式。
當然,對于“倒貼上班”來講,小伍提到的支出還算是與工作直接相關的,即這些支出為明確體現(xiàn)在小伍工作的生產(chǎn)力上。
但在日常工作中,其實還有許多的支出是比較隱性的,究竟是否屬于“倒貼上班”的也比較模糊。
比如Kelly,一家小型投行的FA。
工作讓她需要每天穿梭在各種精英圈層之間,而無論是買方還是賣方,為了高效獲得客戶的好感與信任,精致的妝容、不重樣的名牌衣服和包幾乎成了標配。
而這些具體會花掉多少錢,Kelly表示并不太好計算,但其日常工作穿著搭配的名牌包包、香水和飾品,也都是動輒上萬,乃至數(shù)萬。
“如果不刻意提起,我可能很難意識到這些錢是為了工作花的,畢竟這些已經(jīng)成了我的一種生活方式,購買這些東西確實也是我自己在使用,在享受它們帶來的體驗?!?/p>
但反過來,Kelly這些消費很大一部分又確實出于工作考慮,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還會購買這些消費品嗎?
“當然也會,但是我肯定會買一些別的風格,而不是現(xiàn)在為了工作而選擇的?!盞elly表示。
今年初剛剛提了一輛新車的凱倫是一個更具體的例子。
作為一名在科技企業(yè)專門負責企業(yè)級客戶的銷售,凱倫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出去拜訪各種客戶。出于工作考慮,有一輛車會更加方便。
凱倫其實家里已經(jīng)有了一輛空間不錯的車,足夠家庭目前使用。但如果凱倫每天都將車用于工作的話,那一輛車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,因此才有了添置一輛新車的計劃。
“從我自己的角度而言,十多萬的車用作家庭代步就已經(jīng)很夠了,但考慮到工作每天接觸的都是各個企業(yè)的中高層領導,經(jīng)常還要接送客戶,為了商務場合的體面,太普通的車就不太行了?!眲P倫表示。
為了工作上的考慮,凱倫最終將購車的預算提到30萬左右。凱倫自己也很難說清楚,購車這個行為是不是倒貼上班。
從實際角度講,這輛車確實是自己花錢為工作購入的。但這輛車也確實屬于自己,自己日常享受這輛車帶來的便利,并且一輛更好的車也有助于自己在工作中獲得更好的收入。
“我其實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種投資?!眲P倫表示。
而從這里也可以看出,在工作中,倒貼與不倒貼之間,其實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,只是看自己如何去理解。
倒貼的自愿,與非自愿
從小伍到Kelly,再到凱倫,雖然大家在日常中都存在不同的“倒貼上班”的行為,但這些行為本質上還是一種自愿選擇,即它們是打工人自己主動發(fā)起的需求。
而在實際職場中,我們也發(fā)現(xiàn)其實有許多“倒貼”行為并非打工人自愿,而是在各種原因的促成下形成的被迫行為。
初入職場的年輕人,是這些“被迫倒貼上班”的高發(fā)人群。
楊欣怡是傳媒大學的大四學生,如今正在實習的她就深刻明白什么是“倒貼上班”。
楊欣怡如今在一家國內(nèi)頭部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企業(yè)實習,實習薪資按天結算,每天僅有120元,在北京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,每月實習的費用堪堪覆蓋租房的支出,而且還不能住在稍微好一點的地方。
雖然薪資低,但因為這是一家知名大廠,所以即便報酬不高,這個工作也是楊欣怡淘汰掉許多競爭對手,好不容易爭取到的。
“和我的一些同學相比,我的情況還算不錯的?!睏钚棱岬剑湟晃淮髮W同學在國內(nèi)某TOP級官媒實習,每天的實習工資僅30元。另有一位在國內(nèi)知名電視臺實習的朋友,不僅沒有薪資,而且跟著節(jié)目組一起去山里拍攝,還得自己付住宿和路費。
“有時候想到這些事情都覺得荒誕,但現(xiàn)在的就業(yè)環(huán)境不好,而且學校規(guī)定沒有實習經(jīng)歷無法畢業(yè),所以我們也沒有什么辦法?!睏钚棱f。
當然,對于初入職場的人來說,即使熬過了實習期,要擺脫被迫倒貼上班也并不容易,因為在職場中,還有許許多多被迫“倒貼上班”的坑存在。
比如日常的文件打印、寄送快遞、或者和領導一起拜訪客戶時,墊付的咖啡等等。
“這些花銷在公司都是可以報銷的,但剛開始上班的時候,總會覺得幾塊錢、十幾塊錢就要提一個報銷流程有些不好意思?!彼赡净貞涀约撼跞肼殘鰰r的樣子說道。
「有界UnKnown」通過多個訪談了解,越是小企業(yè)這種行為出現(xiàn)的概率越高。因為大公司有相對完善的報銷制度,可以一定程度沖淡這種“報銷羞恥心理”。
但在小公司,由于組織結構的絕對扁平化,員工報銷往往直接面對老板,這導致許多原本公對公的行為夾雜了私人情緒,讓員工更加不好意思向老板開口要錢。
除此之外,職場關系也是導致“倒貼上班”的一個重災區(qū)。
比如在工作中,我們難免遇到幫同事帶個飯、買個咖啡、拼個奶茶之類的行為,有些時候當你墊付了資金,但同事卻(假裝)忘記了給你轉賬時,有相當一部分人是不好意思開口索要的,而這一部分錢日積月累下來,也相當可觀。
“不好意思開口,其實跟初入職場臉皮不夠厚有很大關系?!眲P倫表示:“我剛開始上班時也是這樣,幾塊十幾塊的報銷不好意思要,現(xiàn)在臉皮厚了,我覺得沒啥不好意思的,一塊錢我也要報銷。”
或許正如王小伍所說,當職場的瑣碎消磨人們本就不多的情感之后,大家很容易就會想明白,打工是要賺錢的,況且本來就是自己的錢,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?
拒絕倒貼,是一種反抗
花自己的錢為工作提供便利,本質上是一種付出行為,它就像談戀愛一樣,我們在付出熱情時也總是期望獲得對等的回應。
而如今為工作“付出”之所以被廣為詬病,根本原因在于,越來越多工作就像一個渣男,除了從來不會回應你的付出外,還要想盡辦法榨干你的價值。
當人們深刻明白這種現(xiàn)狀之后,為工作付出自然就成為了一種無法忍受的行為。而隨著這種情緒的不斷釋放,不“倒貼上班”也就逐漸開始從“不被公司占便宜”向“必須要占公司便宜”轉變。
比如現(xiàn)在大家越來越在網(wǎng)絡平臺上宣揚,家里的充電寶、手機一定要在公司充滿,回家就可以直接玩兒;上班帶一個大點的水壺,裝滿水回家喝;公司的抽紙、零食也都可以多多地拿回家......
▲打工人薅公司羊毛 圖源:小紅書
雖然這些行為大多數(shù)情況下只是網(wǎng)友玩梗,但其中卻反映出當前人們對工作的一種態(tài)度。
今年年初,“上班惡心穿搭”曾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流行一時,人們紛紛把衣柜里那些過時的、丑的、平時不想穿的衣服放在上班時候穿。
“上班惡心穿搭”的精髓,在于上班時手邊有什么就穿什么。這場互聯(lián)狂歡的隱藏臺詞是,明媚照人、精心打扮是屬于私人時間的,為工作付出哪怕多一丁點的精力和成本,都會覺得不值得。
這同樣是一種反抗,但同時也是一種無奈。就像是一場明明已經(jīng)沒有感情的婚姻,卻因為種種現(xiàn)實勉強將就的樣子。
當然,在反對倒貼上班流行背后,也有很多事情是值得我們反思的。
比如,我們的企業(yè)是否在報銷制度、以及員工的工作支持上存在巨大的空白?
以王小伍在工作中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的各種“半工作式”宴請為例,這種情況在他們公司并沒有明確的報銷類目和報銷途徑。但在某互聯(lián)網(wǎng)大廠工作的喬麗卻表示,自己從來沒有在這方面花過一分錢,因為公司所有和工作相關的支出,只要有明確的理由和完整的發(fā)票就都可以報銷。
除此之外,有一些行業(yè)比如空姐,他們在工作時會被要求化妝、穿絲襪等等,而一些航空公司也會給他們提供化妝補貼和統(tǒng)一配發(fā)的絲襪。這本質上是企業(yè)對員工工作的支持,但這種支持在絕大多數(shù)企業(yè)中是沒有的。
其次在于,當前打工的回報是不是在降低?畢竟在工作回報高的時候,人們對這些工作時的偶然性支出其實并不在意。
Kelly表示,自己以前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些算得上“支出”,因為“幾年前市場環(huán)境好,公司業(yè)務也不錯,年底的獎金很豐厚”,總的來說,“請客戶吃幾頓飯、買幾件化妝品,這些成本都不值得一提?!?/p>
但現(xiàn)在,“半年都賣不出去幾個案子”,意味著以前的“投資行為”現(xiàn)在都成為了實打實的“消費行為”。
所以,在外部環(huán)境本身越來越不明朗的時候,反“倒貼上班”這種事,更像是打工人自己對自己的降本增效。
除此之外,我們還需要思考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,人們對于工作的態(tài)度是否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改變?
在以前,工作對于許多人來說,除了賺取一份收入之外,它還可能是實現(xiàn)自己的價值,獲得尊重與成就的重要途徑。這也是許多人愿意為工作倒貼的原因。
但對如今的職場年輕人來說,他們對工作的態(tài)度更加通透。
楊欣怡說,工作本質上就是通過出售時間和精力來獲取回報,這是一種商業(yè)行為,當然要衡量投入與產(chǎn)出。她說,在與她相似的年輕人里,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想法,“工作就是工作,不要跟我講什么感情和集體榮譽感,我就是來賺錢的,公司又不是我家?!?/p>
▲電視劇《都挺好》劇照
在這樣的觀念下,現(xiàn)在年輕人對于為工作花錢這件事,已經(jīng)有著嚴格的“原則”。
“20多塊錢的百度網(wǎng)盤會員都不愿意買,之前讓他下載一個視頻素材,隔一天找他要,還說沒下好。一問原因說沒會員,就100kb在那跑,跑了一整天?!币晃辉诨ヂ?lián)網(wǎng)企業(yè)工作的朋友頗為無奈的吐槽到: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,不知道腦子是怎么想的?!?/p>
顯而易見,隨著市場經(jīng)濟的深入發(fā)展,不同年代的人們思維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深刻的改變。幾乎可以預見,這樣不同的思維,還將會在未來的職場產(chǎn)生更大的碰撞。
那么你呢?朋友,你覺得上班應該花自己的錢嗎?
注:王小伍、Kelly、凱倫、松木、楊欣怡、喬麗均為化名